留麗靈
幾場秋雨過后，天終于涼了。
深秋的天空，天愈發(fā)藍(lán)，愈發(fā)高了。踮腳將擱在書架頂層的兩本書取下，那封面上的薄塵，竟讓我感受到了時光的細(xì)膩。
在這個萬物走向沉靜的深秋，窩在書房一角，與舊日讀過的文字重逢，別有一番心境。不禁感慨——書頁未曾增刪一字，可字里行間穿行而過的那段人生卻變了。
最先打開的是汪曾祺先生的《慢煮生活》，記憶一下子涌出來了，剛買這本書時，我正陷于都市奔忙的旋渦，書中那“人間草木”的閑情，“日日三餐”的從容，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幅懸浮于現(xiàn)實之上的美好幻景。那時只覺得黃先生寫梔子花“我就是要這樣香，香得痛痛快快”，潑辣可愛，卻嘗不出生活本身的醇厚滋味。今日再讀，那一碗咸菜茨菇湯里氤氳的鄉(xiāng)愁，那一段昆明雨季中明亮的懷念，都深深牽動我的目光，讓我在平凡的日常里，窺見了生命最本真的紋理。我終于明白，當(dāng)年讀的是風(fēng)趣的文字，如今品的，卻是從容的境界。這本書，就像一位沉默的導(dǎo)師，從時間的長河里，悄然將我引回了生活應(yīng)有的、不慌不忙的節(jié)奏。
隨后，翻開的是季羨林的《時間從來不語，卻回答了所有問題》。當(dāng)年讀它，嫌它過于平和，不夠犀利，總是焦急地想在字句間馬上搜羅出人生困境的明確答案。如今，再讀到“當(dāng)時只道是尋常”“不完滿才是人生”這些句子時，竟需要掩卷許久，才能平復(fù)心緒。
原來，時間從來不言語，卻在沉默流淌的過程中，將尖銳的焦慮磨成了溫潤的鵝卵石。所有曾經(jīng)無解的困惑，都在它的無聲浸潤下，仿佛都尋得了安放之處。
最后，拿起的是海明威的《老人與?！?。年少時，我看到的是人與魚搏斗的宏大敘事，崇尚那“人可以被毀滅，但不可以被打敗”的英雄主義。如今，我的目光卻更多地停留于老人在茫茫大海上和自身的孤獨、疲憊與絕望進(jìn)行的無聲抗?fàn)幍膱鼍吧稀Ｄ且淮未慰帐侄鴼w的航行，那在睡夢中依舊出現(xiàn)的獅子……我漸漸讀出榮耀之外的悲愴，以及悲愴中，一個平凡人持有的最高貴的尊嚴(yán)。
深秋的這次重讀，是一場與舊識的對話，更是一場與故我的對視。雖然書靜默如初，可穿行其間的靈魂卻更新了。
感謝時間，以其獨有的方式，讓同一段文字在不同的生命節(jié)點上，折射出迥異的光華。感謝窗外這片沉靜而醇厚的秋光，它不耀眼，卻照亮來路，溫潤前程，成為我心底最踏實的一份暖意與依憑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