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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峰區(qū)董志鎮(zhèn)郭堡村油菜開鐮收割。新甘肅·甘肅農(nóng)民報通訊員 張應(yīng)君 攝

歐兢兢

天還沒大亮透，窗欞那兒就漏進來一縷光。我抬眼一瞧，檐角那張蛛網(wǎng)，不知啥時候掛滿了細碎的金粉，活像有人偷偷撒了把星星在上面。我心里頭一樂，趕緊推開那扇老木窗，“嘩”地一下，滿眼的金黃直往我懷里撲。原來是外婆的油菜花田醒了，正把攢了一冬的心思，一片片地抖落在風里頭。

小時候，我這雙腳丫子就跟上了發(fā)條似的，總也閑不住，最愛追著那花跑。田埂上的泥還濕漉漉的，沾了我滿褲腳的花粉，亮晶晶的，倒像是踩了一路的星光。外婆那件藍布衫，老在田頭晃悠，她手里那竹針翻飛，銀線跟花影纏纏綿綿的，就好像是在跳雙人舞?！奥┡?，當心踩疼了花?！彼@話軟綿綿的，就跟棉花糖一樣，輕輕飄在風里頭?？晌移宦?，故意在花叢里打滾，驚起一片片金蝴蝶。直到瞧見她蹲下身子，用那雙皸裂的手，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朵蔫了的花，我這才知道，原來這些看著嬌弱的花兒，也會“哎喲哎喲”地喊疼。

外婆跟我說，每片落花都是春天的郵差，要把金黃的消息捎給天邊的云。有回我追著花瓣跑出去老遠，跑到蘆葦蕩深處，發(fā)現(xiàn)整片水域都浮著星星點點的黃，就像撒了一把會游泳的陽光。我蹲身掬水，花瓣就貼著我的掌紋游，癢得我咯咯直笑。

老巷的青石板，最是溫柔。雨后初晴的時候，油菜花會乘著風溜進巷子，在青苔斑駁的墻角堆成小金山。賣豆腐的阿婆每次路過，總要停下?lián)樱Σ[瞇地說：“這金燦燦的顏色，配我新磨的豆?jié){正合適?！毖a鞋匠老張頭，就把落花夾進賬本，說這是春天蓋的郵戳。梅雨時節(jié)，花瓣貼著濕漉漉的磚墻往下淌，就像是誰用金線繡了幅會流動的畫。外婆常把落花掃進竹匾，曬干了縫進我的枕頭，說這樣夜里我就能枕著春天入眠。

去年深秋我回鄉(xiāng)，田埂上多了幾座新墳。外婆的藍布衫換成了黑綢襖，可她還是愛往花田里鉆。她彎腰拔草的時候，銀發(fā)和枯黃的菜稈纏在一起，我都分不清哪個更顯老了?！盎ㄗ讯际蘸昧耍瑏砟觊_春再撒?！彼﹃即曇糨p輕地，就跟落花一樣。我這才反應(yīng)過來，那些金黃的郵差，早就把秘密種進了泥土，就等著春風一來，化作滿山遍野的叮嚀。臨走前夜，她悄悄往我行囊里塞了包花籽，用藍印花布裹了三層，說這是“春天的念想”。

昨夜我又夢見外婆站在花田里，藍布衫被風吹得鼓鼓的，就像朵即將啟程的蒲公英。她啥也沒說，只是把滿手的金黃輕輕一揚，我就在漫天花雨里，聞到了童年最甜的那縷香。